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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安妮日记》——《程瑞芳日记》

2022-12-13

 

程瑞芳,时任金陵女子大学舍监。1937年南京沦陷前夕,她主动留守南京,协助美籍教授明妮·魏特琳管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安全区,救助了大批难民。她还作为南京大屠杀案的见证人出具证言证词,在东京远东军事法庭上揭露了侵华日军在南京大屠杀期间的罪行。

《程瑞芳日记》是迄今发现的唯一 一部保存完整的由中国人以亲历、亲见、亲闻实时记录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以及自己心路历程的血泪日记,被称为“中国的《安妮日记》”。

2015年10月10日,《南京大屠杀档案》被正式列入《世界记忆名录》。《程瑞芳日记》作为南京大屠杀档案》的一部分,也成为世界记忆遗产。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以下简称二档馆)与南京出版传媒集团南京出版社(以下简称南京出版社)合作,于2016年1月正式出版了《程瑞芳日记》。

据《程瑞芳日记》编委会委员、南京出版社对外合作部副主任谢微介绍,该日记的发现非常偶然。二档馆的研究人员在整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相关档案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程瑞芳撰写的日记。这份材料是中国人第一部逐日逐月记录日军暴行的一本日记,非常珍贵。二档馆非常重视,于是把它和所有其他档案一起放进南京大屠杀档案》,共同申报《世界记忆名录》。

“这本日记从1937年12月8日到1938年3月1日,一共记录了84天。虽然不多,但是时间段非常重要,正好是日军进入南京前和南京大屠杀期间的记录。跟魏特琳不一样,魏特琳有记日记的习惯,而程瑞芳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她记日记就是因为当时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目睹了很多事情,她觉得在这种情况下需要记。”谢微说,“因为当时的局势很紧张,也很艰苦,她这个日记都是偷着写的,当时没有人知道她在写什么。她的孙子看到她记都不知道她在写什么,还以为她在记账。而且她也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以后日记本就有可能被日本兵收走,对她来说也会有生命危险。程瑞芳写完以后会及时把日记本收起来。因为日记是用蘸钢笔的墨水写的,所以可以看到原件里面字迹都比较斑驳,少字、漏字、错字,还有很多涂改的痕迹,说明当时她的心情是非常紧张的。这本日记在1938年,经上海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校友辗转送至成都的学院办学点,交给了陈品芝教授保管,现在的日记封面就是陈教授加装并题写的。战争胜利以后,程瑞芳的日记才重回南京。”

从尊重历史的角度看,这本书真实呈现了程瑞芳整个日记的原貌,原文未做任何的删减或是改动,2016年,该日记首次公开出版。为加强普及性,编辑们设计了三个语种:中文版、英文版和日文版。原日记用竖排记录,字迹较难辨认,而书中的中文版本则采用了简体横排排版,更适合现在读者的阅读习惯。二档馆的专家还对其中一些不太清楚、让人难以理解的,或是缺乏背景的内容做了标注。该书设计英文版和日文版的目的在于,希望世界上所有热爱和平的读者都能看到这本日记,而不仅限于中国人。其中日文版是首次翻译,受到了很多日本和平人士的认可。

关于南京大屠杀的日记还有《拉贝日记》《魏特琳日记》《东史郎日记》,谢微认为,《程瑞芳日记》里有很多细节与其他日记的角度都不同。这几本日记有的从第三方视角,有的从加害国视角记录,而《程瑞芳日记》则是从受害国的角度来写的。时年62岁的程瑞芳当时和魏特琳在一起,她的日记与魏特琳记录的一些事件互相印证,但她的角度又和魏特琳不一样。毕竟魏特琳是第三方,不是中国人,而程瑞芳在记录的同时反映了中国人当时的心理。例如,她看到一些烧杀淫掠的暴行之后,非常悲愤。她写道:“现有十二点钟,坐此写日记不能睡,因今晚尝过亡国奴的味道。”“中国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罪?”可以说是字字泣血,她确实在为自己的同胞心痛。同时,她记录了一些细节,例如,有兄弟俩打死了一个准备强奸他们妻子的日本兵,她当时写道:“真好,打死一个出出气也是好的。”这种语言在魏特琳的日记里是不太可能出现的,只有我们中国人才会出现这样的语言。

程瑞芳非常敬佩当时一些非常有勇气的人。她记录的这些细节有一些在历史材料里是看不到的。例如,有日本兵要到安全区里来抓当时的逃兵,她写道:“今日登记没有人自招,他们留下一些青年人是他们所疑心的,叫这些女难民出来承认是他们的父兄、丈夫、亲戚。有一个老太太有胆量,出来认了三个人,其实他〔她〕不认得他们,她就是要救他们。有一个年青〔轻〕女子也是出来认说是她的哥哥,回到里面换件衣服又出来认她的亲戚,此人真可佩。”她在日记里对这些人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同时,程瑞芳对当时一些比较无知的人也有怒其不争的气愤。在难民登记时,她这样记录:“这些无知的人,可怜又可嫌,日本鬼来了,他们都是围着看,叫走开都不走,叫他们回去他们又说怕。”对未来她也有很多思考:“中国不唤起民众,不改变教育,中国前途是很难的。”这些内容只有在中国人的日记中才能看到。

犹太小姑娘安妮有一本著名的记录德国法西斯对犹太人进行大屠杀的日记,而程瑞芳记录南京大屠杀的日记也可称为“中国的《安妮日记》”,甚至在关于战争暴行的记录方面比《安妮日记》更为直接具体。《程瑞芳日记》与《拉贝日记》《魏特琳日记》《东史郎日记》在一起互相印证,共同形成一个铁证,揭露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罪行。

 

图为南京出版社对外合作部副主任谢微

 

记者:林曦

编辑:孙文川、魏策

设计:项阳

《程瑞芳日记》节选

一九三七年


(十二月)八号

今晚到国际委员会去开会,政府人员一个没有到,大概都走了。前两月才定成立安全区,本是早定的,因日本不承认有安全区的必要,早已写信去问,他(们)不快回信,后来回封信(有)可承认可不承认的话。国际委员会前两月定规成立安全区,不管日本承认不承认,才将旗子挂上。今晚由国际委员会回来,在路上许多人由城南搬到安全区,有的人找不着房子,在路上睡。私人的房子已经开放了,或租或借,这是国际委员会定的,公共地还未开放。城南、下关均在烧,有的是我军烧的,因为战事,有的是日军在城外烧。他们已经到了牛首山,我们不能不开放。今晚进来的人不多,我们定规收妇人和小孩子,男子不收。照现在的计划,只开六、五、七三个宿舍,外有三、二、一百号之楼房子,共收二千七百人,这是我们预算的,将来有多少还不知道。

                           

①全称“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管理南京安全区的机构,德国人拉贝为主席。

②金陵大学校董会董事长杭立武倡议设立,其范围从鼓楼到新街口,包括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在内的大片地区,作为救济收容难民之场所。

③文中所漏之字均以“()”补上,错字之后用“〔〕”订正。

④指南京安全区内政府机关及其场所。

⑤指日军。

⑥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主楼,分别为一百号会议楼、二百号文学馆、三百号科学馆。现仍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校区内。

 

(十二月)十三号

昨晚我军退了,今早没有听见炮声。下午二时,日兵由水西门进城了。······

不久,日兵到了后面养鸡子处要鸡子,工人把华小姐找来,华对他们说不能吃,他们走了,因为听见鹅叫声他们来的。今晚有人跑到学校里,来的不少,因日兵跑到他们家里要他们走,因为(日)兵要睡。这些跑出来的人都是空手,被卧〔褥〕日兵要用,这些人也骇死了,都是在安全区内,以为他(们)不到安全区。我心酸了,将四个月,南京城就没有(平静),并且南京城只打了三天,真是凄惨,不知明天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呢!今日又生了两个来世吃苦的小孩,这些月母子也苦,睡在地上。

                    

①编者注:文中省略号均为节选省略部分。

②即明妮·魏特琳女士,当时代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校务,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安全区负责人。

③将上,南京方言,将近、最近之意。  

 

(十二月)十八号

日领晚上派了两个宪兵来了,白日不在此,因为他的宪兵少,全南京只有十七个宪兵。他们的宪兵出的布告,(日)兵来给他们看也不理,他们只管进来。朱先生写信上海叫人来帮忙,无法送,国际没有人来。真不得了,这些(日本兵)猖狂极了,无所不为,要杀人就杀人,要奸就奸,不管老少。有一家母女二人,母亲有六十多岁,一连三个兵用过,女儿四十多岁,两个兵用过,都是寡居,简直没有人道。现在大约有九千多人了,外面走道上睡了人,如同沙汀〔丁〕鱼在盒子里,里面走道也是如此。我怕今晚又有(日)兵来,前面有宪兵睡在那里有什么用,(日)兵又不走前门。我们这个地方随便那〔哪〕里都可以进来的,人又多,又不听话,我们这些人已经声嘶力喝〔竭〕,连工人嗓子都哑了。日兵什么都要,外面抢得一塌糊涂,有的好东西搬起来不知搬到何处去。

 

(十二月)廿号

今日又来了许多难民,二百号三楼也睡满了。他们想这里有宪兵保护,其实宪兵还是将姑娘拖在院子里奸,不是人,是畜牲!不管什么地方。今日中午,有(日)兵来拖两个姑娘,并拿她们的东西,恰巧有一个长官来参观,华叫他看他的军人做的事,他很难为情的,其实也无所谓,中国人是他的仇人,华不懂这些理。华真忙,不是赶兵就是招待长官。······

华同我这几天晚上睡得顶晚,怕有事发生。今晚那长官派了廿四个兵及一官长来此保护,这许多有何意思?还要预备他们睡觉的地方,幸而有被,否则那〔哪〕能找出许多被?又要生火,又要人侍候茶水、香烟。其实,宪兵好,有两三个就够了。今夜还靠不住,看他们样子也不是好人。现在真苦,四面消息不通。昨日美国人士签名,请日领打电上海来人帮忙。他们去时,日领回说,今日不空明日打。我对华说,那是推辞,他不得打的,果不然不打,看起来要把这些(人)困死。外面又烧,想起来死在炮弹之下比活着受罪强。

 

一九三八年

 

(一月)三号

今日又登记了。这些男子登不完,不在此登记。不知南京还有许多人,所以日本要登记,他要知道有多少人,他们怕后来有事情发生,也要看是什么人,今日还登不完。南京也死了不少的(人),有些未逃的军人也死了不少。在燕子矶那边有几千逃兵饿了三天,后来派两个兵到日兵那里投降,有两天送东西给他们吃,三天后用机关枪射死了!这是魏司夫〔师傅〕在那里看见的。有的军人和百姓,他们用绳子捆牵到沟边,枪(毙)一个倒在沟里一个,一排一排的死,真可怜。那些死在燕子矶的尸首还在那里,有的地方死尸被狗拖,想起来不能不伤心,死得真苦,妇女做寡妇也不少。魏司夫〔师傅〕回来说,他拖去的那一天,下关那一带路上走没有路,走在死人身上,他所看见的事都是惊人,所以他骇死了!

 

(一月)十一号

下午国际委员会加于〔入〕自治会讨论难民回家,有人没有地方,有人没有房子,回去日兵又找姑娘,又拉夫〔伕〕,谁敢回去?他们的军事区在城里,不在城外,人民不能自由走。自治会要于〔与〕日人商议把难民区扩大,难民在安全区搭棚子住,现在棚子已经不少了,上海路上做生意的人都搭棚子,有的好像盖房子似的,人又多,简直路上走不通,二面搭了棚,走也窄了。要是你们回来,这条路不认识了。现在许多人失业,就在街上走来走去无事做,若是长久下去没有东西吃,要吃人了!日兵把中国米、灰面抢去卖钱,要人到他那里去买,人先去买他的军用票,再拿军用票去买灰面,他的明〔名〕堂多得很!他的灰面用军票就便宜,人贪便宜就去买,所以人多挤不上来,有时日兵又打他们,再要年轻女子去买他就买〔卖〕,有的人买出来卖贵,这些年青〔轻〕女子打扮好了去买。卖香烟的不知多少,白面也有卖的了,吃的人还不少,中国人有什么办法!

 

(一月)廿八号

这些难民好像预备过年,这个废历年无论怎样苦忘不了这个年,这种时局吃的没有还要过年。现在有些穷人也富了,提起来我又心酸。在这压迫之下,不能不想到昔日的新年如何的热闹。今年妻离子散,有许多难民在那里苦呢,有的丈夫(被)日(兵)刺死的,有的丈夫被日兵拖去,不知生死,有的母亲哭儿子的,这种年有什么过头!

                      

①废历:即旧历。

 

 

选自《程瑞芳日记》南京出版社(2016年1月第1版)

鸣谢:南京出版传媒集团南京出版社